专稿 与同好交流，用一个词儿概括不同地区的恐怖片给人的感觉，结论是，欧美恐怖片够“恶心”，日韩恐怖片极“变态”，香港的呢？“不怎么恐怖，倒有些可爱”。当然只是一概而论。香港的也恶心，比如《三更2之饺子》。前一阵颇受追捧的美国小制作《水果硬糖》，走的又似乎是日韩的路数。但总体而言，欧美的恐怖片喜欢呈现一些恶心恐怖的场面，僵尸满地走是他们重复过无数次的伎俩。视觉上的恐怖无论多么花样迭出，看多了就让人觉得傻。欧美人有时候有这个特点，够傻。日韩就不同了。日韩恐怖片以气氛的营造为主要特点，而恐怖的根源往往能追溯到人性的扭曲。这使得许多日韩恐怖片主题深刻，深刻到让人毛骨悚然。如果说看完一个僵尸电影，走出电影院我们大大松一口气，因为看到室外阳光灿烂；那么看完一部《午夜凶铃》之类的日韩片又不那么轻松了，那恐怖会揪着心，时不时出来吓人。

那么，内地的恐怖片呢？许多人对内地的恐怖片恐怕只有一鳞半爪的印象。想想，我们既没有欧美人有钱，做特技做大场面（当然某著名导演要大加尝试，整个大片，另当别论），又不能像日韩一样，扭曲到极致，大家都知道，我们很唯物，拍恐怖片也不能太唯心。扭曲就更不受欢迎，我们总是把事物往真善美上靠。不光是恐怖片，《投名状》里的李连杰很坏，为了女人和名利将兄弟伙送上黄泉路，我们就觉得很有突破性了，就觉得是塑造了人性的真实了。真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天真还是装得执著。

说远了，回到恐怖片，有句话不是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套用了一下，有人的时代就有“鬼”，人心里总有鬼。别忘了，恐怖是人类的本能。每个民族每个时代害怕的东西尽管不一样，但这种害怕本身是掩饰不住的。中国式的恐怖片正是在这样的夹缝里，拨触到每个时代的恐怖神经。其恐怖的元素，既有西方、日韩式的视、听觉震惊，也有特定时代的意识形态印记与历史伤痕。每个时代的恐怖片，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自有一套吓人的杀手锏，或让人记忆深刻，或大赚票房，或赢得话题。所以，尽管中国式恐怖片几十年来变脸不断，每个时代的恐怖仍然给人深刻印象，下面一一道来。

各个时代之杀手锏吃人时代的银幕影射《夜半歌声》剧照这里且不去争论第一部恐怖片究竟出自谁手。只是这说到中国式恐怖片，马徐维邦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这个人有点怪怪的，首先，才艺超群，编导演都行，还钻研化妆、布景等技术；其次，这个人跟许多天才一样，是一个多愁多病身；还有就是他的身世有点恐怖，晚年一贫如洗，最后被车撞死在大街上，惨哪。

《荒村客栈》还在沿用马徐维邦的创意，实在是莫大讽刺

正在上演的《荒村客栈》有个创意，睡在荒村客栈的旧床上，可以听到胭脂（一个漂亮的女鬼）的歌声。这个创意就来源于马徐维邦的代表作《夜半歌声》。不知道是这部作品太经典，还是后继者的创造力太弱了。总之马徐维邦通过其钻研多年的化妆术以及对西方影片造型和模式的借鉴，塑造出一个被时代毁容的悲情男主角的形象。我们以前概括经典歌剧《白毛女》：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把鬼变回了人。《夜半歌声》就是对前半句话的最好体现。而且其冷峻、悲凉、忧郁的风格，对自由的呐喊，大大地赢得了观众的认同。《夜半歌声》连续满场三十多天，创下当年国产片卖座记录。

随后，马徐维邦拍摄了《古屋行尸记》《冷月诗魂》《麻疯女》《夜半歌声续集》《鸳鸯泪》《寒山夜雨》等恐怖片，其他导演也推出了《地狱探艳记》《艳尸复仇记》等，恐怖片成为了一个影片类型。

特务！在每个人身边《羊城暗哨》海报近来听说重庆丰都拟斥资7个亿，要将丰都建成一座名副其实的鬼都。为了经济唱戏，就拿文化搭台，鬼文化大行其道。和建国初期比，真可谓霄壤之别。那个时候，破四旧，打砸抢，别说鬼，就连神也得“夹着尾巴做神”。那时候有一个词儿取代了鬼的位置，那就是特务。特务是间谍的贬义词。还不仅仅是贬义，在意识形态的高度丑化下，特务简直一定就是恐怖的同义词了。

在这些大名鼎鼎的反特片《羊城暗哨》《人民的巨掌》《铁道卫士》《国庆十点钟》《古刹钟声》中，敌我双方的斗智斗勇、心理较量（像《无间道》这样）这样的经典模式被搁置，特务更不会像近来改编后热播的反特电视剧那样和我方大谈恋爱（想想，这种注定悲剧性的爱情和对人物心理的挖掘，对观众和电视编导多么有诱惑力啊，难怪都成了套路了）。那时候的反特片融进了悬疑片的叙事的刺激，以及恐怖片的诸多元素和模式。比如《古刹钟声》中，一个老和尚、一个哑巴小和尚、一座阴森的古刹，神秘的钟声，这就是恐怖片的经典人物构成和场景设置。又比如《羊城暗哨》中我方公安人员冒名209，与特务“小神仙”和“八姑”接头，都通过镜头语言和声音来营造诡异恐怖的氛围。还有像《徐秋影案件》中徐秋影被枪杀前后的几段回忆，都是恐怖惊险的经典片段。总之，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建国后把特务变成了鬼。反特片通过挪用恐怖片的模式和元素，成为建国后直到八十年代初另类的恐怖片种。

西式悬疑，中式恐怖文革结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呵呵，这是八十年代初大部分优秀高考作文最后一段开头的一句。万象更新了，中国电影不仅迎来了第四代的重新绽放，第五代的崛起，还有各种商业片种的崭露头角。恐怖片开始大量学习借鉴西方电影技巧。从电影片名就能看出，《猎字99号》、《黑三角》、《405谋杀案》、《雾都茫茫》、《神女峰的迷雾》、《蛇案》、《林中迷案》、《深谷尸变》等等，都是一心一意奔着吓人来的。

这个阶段的恐怖片谦虚好学，对西方悬疑叙事作了大胆而细致地学习体悟。《405谋杀案》开始于一起普通谋杀案，随着老侦探抽丝剥茧的调查深入，牵出了一桩巨大的政治阴谋，老侦探也身处危险中。影片的情节发展既出人意料又入情入理，细节和节奏的控制赋予了这个故事细腻的质地。

《黑楼孤魂》（梁明、穆德远）则对恐怖片的视听语言进行了独特的探索。这部在当时被认为带有试验色彩的影片后来被不少人认为是“内地最恐怖的电影”。影片非常注意光影、造型对气氛的营造。狭长的楼道，古旧的楼梯，白衣女孩的背影，自动打开的门，浴室里的血，玩偶等细节几乎囊括了后来恐怖片的经典元素。在声音方面，导演第一次使用了电子音响，以及吱吱的扳朽木的声效，给影片增添了诡异幽魅的气氛。

《黑楼孤魂》中以特效表现死不瞑目

血染浴缸“鬼娃娃”显身，这一段很有美国Ｂ级片的味道

黄建中的《雾宅》则精心设计了一个鬼气阴森的古老宅院。影片中宅子中终日不散的雾气、又聋又哑的老管家、带有血迹的塑胶模特人、洗澡时喷涌而出的血水等细节莫不让人心惊肉跳。

此阶段的恐怖片广泛学习西方技巧，却没有丧失自己的特色。许多恐怖片都触及到文革的伤痛。这种以暴力、凶杀、极端的方式暴露的历史之痛，恐怕也是文革记忆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

炒得比演的吓人整个九十年代，恐怖片不绝如缕。就在这样的艰难时世，横空杀出一位“恐怖导演”（有一个他的报道，题目叫《我恐怖，我就是“幽灵导演”》），此人名叫阿甘，或许是出身广告导演的缘故，天赋一种市场的眼光和几分屡败屡战的蛮气。他一口气拍了《古镜怪谈》、《闪灵凶猛》、《凶宅幽灵》、《天黑请闭眼》，号称“阿甘系列”，将恐怖片这块领地先占了，号称“要将恐怖片进行到底”。阿甘电影大概的模式可以概括为低成本、二线明星、“大包干”（自己什么都干，也挺辛苦的），外加最牛的一招：炒作。

《闪灵凶猛》号称“中国大陆第一部恐怖片”。更有“影射窦唯王菲情变”、“黄秋生辞演叶童领军上阵”、“男主角红豆与女演员有染闹绯闻”、“女主角裸戏镜头引争议”、“中国版《惊声尖叫》”、“导演阿甘决心挑战冯小刚票房奇迹”等无数新闻炒卖。阿甘对《天黑请闭眼》这部作品的水准的评价是：“中国恐怖片离国际水准还有一定距离，但我相信《天》故事达到了泛亚洲水准，制作达到了韩国水准。”

其实哪部影片没有炒作呢？《夜半歌声》放映时就有影片吓死小孩的假新闻。问题是阿甘的电影太水了，只剩下了炒作。一位影评人刻薄地说阿甘的恐怖技巧就是“游乐场里‘地狱胜景’之类的项目，五块钱一张票进去走一圈的水平”。《无极》遭遇“馒头血案”后，阿甘倒是找到灵感了，甩手搞起了喜剧“大电影”系列。无论怎么看，都觉着阿甘仍然在拍广告，有广告词（像“天黑请闭眼”，这句词儿还是很上口的），有创意，有段落，但影片拍得乱糟糟的，有一点市场，无半点深度。

同时出现的《窒息》、《诅咒》、《七夜》、《门》也大都热热闹闹亮相，却都不得要领，草草收场。真的没有比创作者集体智力低下更恐怖的。

鬼在你心中

《疑神疑鬼》剧照最近几年也有不少恐怖片，比如《疑神疑鬼》、《心中有鬼》、《深海寻人》、《荒村客栈》。与前面几个阶段相比，装神弄鬼少了，恐怖的原因大多来源于主人公的精神失常。故事性也强了，大多能自圆其说。恐怖的同时饱含着温情。

这一阶段的恐怖片，当故事片看，倒也还行，当恐怖片看呢，会觉得不过瘾。因为导演在故事和恐怖双方面同时用力，不免分散了精力。比如《心中有鬼》，观众早知道这女鬼是谁，接下来恐怖就很难了，这违背了恐怖片悬疑的叙事法则。又比如《荒村客栈》，店主人是恐怖的制造者，可是这个人太好了，拿了刀威胁男主角，竟然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砍下，最后还放他走了，让他有机会改过自新重新思考人生，怎么看怎么像个学生作业。《深海寻人》呢，有时候恐怖，有时候悲情，让人感觉像是轮换着喝一口白酒又喝一口果汁。其实科波拉的《惊情四百年》就将恐怖和爱情很好的糅合起来了，像烈性鸡尾酒，可惜我们鲜有这样的创造力。

《深海寻人》到底却是个爱情片或许恐怖片的繁荣真的跟电影分级制度大有关联吧。恐怖本来就是要挑战常态，它必将对已知的，已有的观念、现象作出突破、作出新的解释。它必须没有禁地。那么，恐怖片的出路在哪里呢？

结语：《画皮》——借大片模式还魂

重金打造的一瞬间，看周迅撕人皮嘶嘶有声

逼真的人皮拉拉杂杂把中国式恐怖片梳理了一番，竟然没有碰到聊斋鬼故事，真是活见鬼了。很多人的恐怖记忆来源于电视剧《聊斋》，恐怕还有不少人来源于诸如校园鬼故事之类的口头文艺。中国电影真的有必要也有可能拿出我们自己的有分量的恐怖来。可是被欧美和日韩恐怖片坏了胃口的中国观众，真的那么好伺候吗？

《画皮》或许是一种不错的尝试。导演陈嘉上（《我要成名》里女主角全裸出戏，一举成名，就因为陈嘉上这个名号有保障。呵呵），动作巨星甄子丹，演技派周迅，当红花旦赵薇、当红小生陈坤，主创阵容强大。传统的鬼故事、现代的电脑特技、丰厚而不失微妙的剧情、干净利索的动作戏、爱与恨、生和死，占有抑或牺牲的经典母题，我们有理由期待《画皮》在视听效果和主题表达上给观众带来新的惊奇。

好久没有被吓倒的感觉了吧？那就到电影院去看看：绝色的狐妖从后脑勺撕开自己的人皮，嘶嘶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