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7 15:00:00来源:时光网
编者按:11月末,第10届东京FILMeX电影节低调开幕,这个创立于2000年的电影节展映的内容是世界范围内、尤其是当年度亚洲地区的独立电影和新人新作,加之非商业化的操作理念决定了影展的“小众”格调。今年,中国导演娄烨担任了FILMeX电影节评委,并携带其新片《春风沉醉的晚上》进行了特别展映。身份的敏感和电影题材的敏感使得娄烨成为双重话题人物,但是内地影迷对于他的新作的了解大多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报道和影展报告,对于这部影片最熟悉的标签莫过于“同性恋、性爱、激情”。但是,娄烨初衷真是如此吗?他所坚持的又是什么?特约记者马然在放映结束后对娄烨进行了专访,访谈中娄烨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读解,或许在这里你可以更明确地了解他的用意和他的创作观。
娄烨在09FILMeX接受采访称《春风沉醉的夜晚》(下文简称《春风》)是2009年华语影坛的话题作品并不过分,不过,何来所谓“话题”?是因为《春风》涉及同性恋爱的题材,还是娄烨“禁片导演”的身份?在09FILMeX《春风》的映后问答中,娄烨笑着对日本观众说,自己算是中国“最努力的导演”之一,93年以来,一共拍摄了6部剧情长片。关于导演目前的工作状态,他很平静地说,“一个导演的工作是不应该被禁止的。”
自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的二十年,中国的独立电影经历了从35mm到DV的介质革命,也走过了从地下电影在世界影展巡回到解禁后得以在全国公开上映的不同发展阶段;时至今日,中国第六代独立电影已经走过群体性电影运动的高潮。二十年以后,这场运动中依然活跃的电影作者似乎寥寥,不过对还在坚持创作的贾樟柯和娄烨等人而言,他们的名字本身已经成为一种风格和电影观念。
访谈中,娄烨反复强调他对郁达夫“私人化”叙事的认同以及对郁氏作品中对人与人关系细微处理的欣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娄烨也是在有意识地引导人们解读他电影作品中的欲望暗流和“私人”之于“社会”的价值——这个时候,反复追问《春风》是否是一部同志电影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
《春风》的片名取自郁达夫1923年的同名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小说男主角是一位小资产阶级的落魄知识分子,他住在沪上日新里贫民窟的破旧阁楼中,与烟厂女工为邻,作品全篇突出的是人生的苦闷和性的苦闷。娄烨作品并非直接改编自郁达夫作品,他和编剧梅峰是从中得到灵感,因为郁氏对人的描写“很私人”,“对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描写非常细致”。影片以一个雨天浮在水缸中的两朵莲花开场,期间多次有朗诵郁达夫作品的桥段,最后以男主角王平给他的同性爱人姜成读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的结尾一段作结。
“我想了许多零乱断续的思想,终究没有一个好法子,可以救我出目下的穷状来。听见工厂的汽笛,好像在报十二点钟了,我就站了起来,换上了白天那件破棉袍子,仍复吹熄了蜡烛,走出外面去散步去。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面日新里的一排临邓脱路的洋楼里,还有几家点着了红绿的电灯,在那里弹罢拉拉衣加。一声二声清脆的歌音,带着哀调,从静寂的深夜的冷空气里传到我的耳膜上来,这大约是俄国的飘泊的少女,在那里卖钱的歌唱。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 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郁达夫,1923年7月15日
娄烨说,他没有特意要把《春风》做成同志电影
Mtime:像你强调的那样,这部片子本质上是一个爱情故事,只不过“爱”的范围可以再广泛一些——从南京、香港到东京,观众群体也各异,你希望同志群体认同你对他们的讲述吗,还是愿意保留一种更开放的姿态?影片中后面那里车抛锚的部分,让很多人想起《春光乍泄》,创作的时候有没有和梅峰特意参考一些同志题材的电影?娄烨: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没有特别想把《春风》做成同志电影,我们没有刻意做同志题材这方面的准备;没有特别去采访同志和做社会调查一类的准备。因为其实我们自己身边很多朋友都是同志,而影片所表现出来的问题,也一直都存在于我们身边,这些都不是新话题,比如为同志争取权利等等,这都不是今天急需解决的工作,就是说同志问题都融入周边问题的讨论中了——比如“爱情上的一对一”这样的话题,对同性恋和异性恋来说都是一样重要。
要说我自己中意的同志题材的影片,主要有三部,一部是《我私人的爱达荷》,一部是《蓝宇》,主要是喜欢影片中那种氛围,就是90年代的北京,第三部就是张元的《东宫西宫》,因为这个影片的年代所反映的是关于“被禁止”的话题,非常明显的所谓“正常”和“同志”情之间的博弈。不过今天再拍同志题材的电影,已经不再是“禁止”那么简单,影片的讨论涉及广泛的“人”本身的问题。
娄烨认为,很难以一部作品反映社会现实,所谓现实,我们需要从身边去找
Mtime:昨天(注:11月28日晚,《春风沉醉的夜晚》在第十届东京FILMeX电影节放映,全场爆满)在映后问答的时候,你提到说自己一直欣赏郁达夫,所有作品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他影响。娄烨:(笑)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对,我自己一直喜欢郁达夫,喜欢他在作品中对待人物的方式,在他那里,私人问题得到一个解决。在文学上,有时偏向集体/众人,有时偏向私人,而后者其实对权力有一个分解的作用,能够让社会放松。而如今已经不是发动所谓“群众运动”的年代,如果我们翻开记忆,其实有不少这些方面的教训。我们通过关注具体的个人,能够从这种私人的角度去质疑宏观的视角。Mtime:说到“私人视角”,好像你在一次访谈中说过的,影片从一朵花开始讲故事,我们就应该去想,其实这部作品就是一朵花,或者生活中的一段流水……这种视角也提醒我们,其实你的作品与中国当代不少号称反映“社会现实”的具有宏观视角的独立电影相比,是多么不同。
娄烨:我认为很难以一部作品反映社会现实,所谓现实,我们需要从身边去找,更私人一点。不少导演都太狂妄,试图讲述一个大道理,以此反映宏观现实。我的作品以一朵水面上的花开始——更确切说是一开篇的黑镜头开始——建立了一种微观的开始;而到最后一个镜头,是从窗口望出去到长江和江面上的船那些更加广阔的景物,这里以郁达夫1923年,也就是70多年前的一段话作结,却发现那种状况完全适用。我觉得导演教不了观众什么,剩下的观众其实可以有自己的判断。Mtime:影片中出现的中国现代文学的片段不止是郁达夫,还有朱自清等,我们知道郁达夫本人的创作经常被拿来和日本的“私小说”比较,而你的作品其实也有人认为可以称为“私电影”。
娄烨:在准备阶段,关于文学引用的部分,我其实和梅峰专门聊过不少。比如郁达夫、胡适、张爱玲这些作家,从观点视角上来说,他们做了很多工作,也就是建立了一种个体和私人空间亲近的传统。不过这种“私人叙事”的脉络在49年以后相当程度上中断了,因为他们被指责为是狭隘的、小资产阶级的……但我以为,很多信息和思想到今天看依然很重要。
《春风》有粗糙的颗粒感Mtime:DV拍的部分,那种粗糙的颗粒质感,是否有想制造偷拍的那种效果,还是有其他用意?
娄烨:其实《春风》是我第一部用HD拍摄的片子,因为知道影片会在影院上映,就对数码的介质做了很多调查,做了不少试片和技术上的准备。不过当时我们创作成员达到的一个共识就是,不要去以HD模仿35MM的效果,因为当下不少电影导演都试图去以HD拍出35MM的效果,甚至不惜借助计算机来辅助完成这样的效果。其实认为HD不如35MM,这是一种偏见。我们用HD来拍摄《春风》就是想确切地反映今天的HD所能达到的水平,就是09年的真实水准。我们用的机器是PANASONIC HD的P2,想以这种普及性的记录器记录今天的生活。那些夜景部分本来我们已经去掉了噪点,但是这样以后发现HD的原始力量消失了。于是我们就恢复了原先的噪点,现在看到的是90%恢复以后的程度。对独立导演来说,HD的魅力就在那儿,它很小很方便。
《春风》剧照Mtime:能不能说说影片的音乐部分,一如既往除了伊朗音乐家裴曼(Peyman Yazdanian,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配乐师)的原声音乐,你还用了窦唯的《暮良文王》以及例如朴树、周杰伦等人的流行歌曲。
娄烨:配乐的整个安排都是由我参与的,对导演来说,(音乐的选择)也是太重要的一个部分。而比如伊朗配乐师裴曼(Peyman Yazdanian),他对我的要求完全了解,因为已经有过上一次的合作经验。这次对他来说特别不容易,因为我中间用到了别人的音乐,他却能够作非常好的衔接,和窦唯有所呼应。Mtime:能谈谈你现在正在做的影片和将来的计划吗?那个要去中东拍摄的项目进展如何?
娄烨:现在在巴黎做《母狗》(BITCH)那部片子。和巴勒斯坦作家Mazen A.L Sa'adeh一起合作的那个计划暂时停下来,因为Mazen自己也很忙,不过我们都在为这个计划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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